《中国腐蚀与防护学报》
岁月如烟,渐行渐远。记忆却是腐蚀了的一柄叶子,俯身拾起,就见到一个被故事凝结了的叶脉。从华北油田到西气东输金坛储气库弹指间四年,回首恍如昨日。 乙丑夏日,车入江南。窗外,参差的树木,和一洼洼碧绿的稻田卷过去又翻回来;几处低屋点在旷野,白墙黑瓦一掠而过;几弯绿水,飞鸟相戏……还没有到住下的镇子,已先闯入了国画大师吴冠中的山水图卷里。摇下车窗,一股浓艳的香气就撞了过来。我说,怪不得古时的皇帝到了江南不忍离去,佳人远去,余香尤烈哩。司机就笑我了,说,你说的彼香非此香,这香是桂花散出的。江南女人和她们吃的菜相似,都是讲究清淡文雅的。我戏谑他,说,不要说你也是清水出芙蓉?他说,自己是朽木难雕花。其实用“撞”这个字一点都不为过:毫不留情突然袭来,不似它花之香渐闻渐近。后来我发现这花竟小米粒大,如残雪洒在碧绿的叶丛中。 我就在飘香的画卷里来到了西站。那是七月,骄阳若火。西站地处江苏金坛直溪镇,当地人没有从地下挖到金灿灿的金子,白花花的盐从地下源源不断地掏了出来富荫一方。掏空的盐穴变废为宝又成了储藏气体的理想位置,让人感叹天工造物的神奇。站西近茅山,南邻延陵,董永与七仙女也在这里留下了一段传奇的爱情。我丑陋而平庸,况且早有家室,不再奢望爱情。我风尘仆仆地来了,以后又将发生什么故事? 起始,我们住在直溪大酒店。听名字真吓了一跳,其实是一家陈旧矮小的旅店而已。水一打开,漏入杯里几只惊恐乱撞的游虫让我惊呼:虫,怎么有虫?舍友在这里住了已经一年有余了,平静地说,水肯定没有毒,不然水里的那些虫子就不会有那么健康的体魄,再说水里有它们还富含高蛋白哩。他们的心态是那么好,没有丝毫的厌烦感。我是在他们三年之后踏迹而至的。直溪说是镇子不过是一条街,左右晃晃就行到了尽头。 几年以后,后来的员工住上了新的员工宿舍楼,窗明几净,不得不说是种幸福。 翌日,车出镇子,白云棉花垛一样堆天外,又是碧野旋退,过了十里左右,到了西站。门口矗立一方红褐色高大的站碑,上面“金坛储气库注采西站”几个大字映入眼帘。也许说到这里,你才明白,我说的“西站”是一座储气站。 “庞工。”有人和我打招呼。我说,还好你只叫了我一个“公”字,要是再加上一个“公”字我下半身不是被你说没了。我知道这是他们对我的尊称,我空手而来又岂能与那些早我而来的同事相提并论。很快我便知道,在这片土地上,他们用流淌的汗水灌溉了站里的花儿。而此刻,迎面一株紫玉兰花开正艳。 说心里话,来西站我是心虚的,自己是个电工,虽然对电路略通,却对管线工艺如观天书。朋友告诉我,曾经有一个电工也和我一样,对工艺流程并不熟悉。他灵巧地用铁丝弯出了一个管线立体微缩图,以后流程真就做到了掌上观纹。如今这张图已无迹可寻,可他的名字却留了下来,这位在西站奋斗过的朋友,现在又回到华北油田,叫刘荆平。 西站是中国第一个盐穴储气库。从建设到运行,第一批人员可没有后者那么幸运。我们可以按图索骥,他们却趟的是河里的浑水,深浅险苦足自知。 不积小流无以至江海,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。走过西站中控楼,走廊两侧墙上的照片吸引了我,它们讲述着历史的足迹。先是一张从华北油田入驻西站第一批运行人员的九条身影,身姿挺拔,后面背景仅是几根管架矗立。现西站已有员工五十二名,场站井井有条欣欣向荣。还有第一次西站注气排卤的、有过年同在包团圆饺的、有2008年南方那场大雪的……这些照片有的已微微泛黄,那张张带着微笑永不言败的脸却常看常新。如今的西站不断完善,从2007年开始利用中盐集团5口盐穴老腔到2011年8月25日,自主研发金资1第一口井注气排卤,及后期井位的陆续开发,结束了为期5年依靠老腔采气的历史,开启了我国盐穴造腔井采气生产的新篇章。之后,维修队、巡线队相继分组成立,进一步保障了金坛储气库的平稳运行。接着又花开并蒂,东注采站场应势而生吞吐八方来气,气象壮观,令人惊慕。 有人说检查一个地方的卫生可以看它的卫生间,看一件衣服的好坏看它口袋的制作。很有尝一肉而知一镬之味的意思。记得一个故事:书法家于右任酩酊挥毫写过一个纸条,“不可随处小便。”后来被人收藏剪为:“小处不可随便”,流为佳话。西站有两位阿姨,一高一矮,一脸圆,一脸长。矮的圆脸姓潘,负责西站的花草绿化。早上,接班的人还没有到,她已早早在花圃里拔草,浇水,施肥了。在闲聊中,她说,花也和人一样,有自己的喜怒哀乐,比如这花,如果叶子光泽暗淡,是痛苦、缺少养料了。我看到油绿的叶子,说,它们在笑哩。阿姨对花的习性如数家珍。我说,花每天变化不多,不用天天来的。她笑笑,没有说话。后来一次很晚了,她还在为花浇水,直到女儿来唤。女儿说,她妈妈要是一天不到这来看看花,动动这,忙忙那的,心里总有个疙瘩。我就曾见到她打着伞来站里,在雨中看看花是不是被雨打斜了的,明天要带什么东西来处理。高的脸长姓董,管理中控楼的卫生。早上六点左右就到了搞卫生。早上巡井回来,刚拖好的地还有些潮湿,往上踩一脚,一个整齐的鞋印就踏在了上面。退亦不是,进又不是,第二只脚就硬在了那里。阿姨说,过去,没有事,我再拖一次就是了。我说,不好意思,打扫那么干净。她说,这是我的工作嘛。 转眼我在西站一年又一年…… 站在井上,井外庄稼郁郁葱葱,微风拂过,饱满的稻实鼓着腹哗哗作响,稻香悠悠散发。早有耳闻西站是藏龙卧虎地,就连井上的管线和阀门也幻化成龙虎。昔日的尘烟已经平静,曾经的脚步却回荡耳畔,轻合双眼,恍然又回到那一年:2008年8月,适逢桑拿天儿,人的皮肤如漏筛,在安装岗字井组的单流阀和电动调节阀改造工作结束后,众人面面相觑地看着对方贴身的湿衣和嘀嗒淌下的汗水大呼:果然是汉(汗)人。汗滴尘土扑哧出一股股细烟,一通咕咚咕咚牛饮,才淘出了一股股黄黄的尿。原站长孙延明从汗水泡透了的口袋里拿出手机开机时,手机工作前的关机声已成绝响。西站人没有得意于高压排污采用单管独排,空压机隔膜泵由湿气改干气控制、压缩机外加循环泵降温、缓冲罐入口引压管改造等安全创新改造,没有得意于2013年期间东注采站场建设提出的228个整改隐患等等,而是一如既往地奋斗着、工作着。 在西站每天都能听到他们说这个人的故事,那个人的事迹,偏偏没有听过自己说自己的。当我坚持要问的时候,他们说:“太阳每天照常升起,自己每天都是这样,能有什么故事。” 那日,烈日如火,地上像被点着了,虚气曲曲抖动。站内要清除近千米排污管线上的陈旧玻璃纤维保温层,紧裹的纤维上面还覆盖了厚厚的一层硬漆,两只手握住利刀割开了才好剥落。一刀划过银光闪烁,紧绷的纤维就突然爆起四处飞舞起来,厚实的工作服也没能遮挡它精灵般的身形,刺在身上有说不出的痒痛。我和周强分到一组,他留着寸发,一脸的憨相,已是知天命之年,我唤他老周。开始工作时,我恨不得衣服可以针穿不透,并且满是纽扣,把自己当粽子一样裹得严严实实,但玻璃纤维还是不断往汗洗了的衣服里钻,更是种说不出的痛楚。老周见我不住挠痒,让我先歇会,说自己在原单位常做这工作,有经验,交给他就好了。好不容易工作结束,去休息间取冰棍来降温。他打开冰箱拿出一根递给我,我囫囵两口就入了肚。我说,你怎么不吃?他说自己胃不好。我还想吃,便发现冰箱里已空空如也。后来等他衣服干了,拿来透明胶带来粘就扯下了一片片的银丝。下班,车里人多,恰少一个位置,老周到了车后找个空间先蹲下去。我戏谑他,说:不会这次是因为痔疮犯了,连位都不敢坐了?他笑笑说,你在夸我是有志(痔) 之士哩。我不敢再玩笑,正言说,季子有三让之风,你有他的遗风。老周说,季子让的是国,我让的是礼。我说,橘生淮南是桔,生淮北称枳。结果不同,树还是一样的。 其实站里年龄最大的是齐明利,大家都叫他齐老大。岁月划过的痕迹并没有在老大的脸上留下沧桑,他的脸上始终堆满笑容,一笑,嘴就弯成了个月牙。微笑让人距离接近,我们没有因为年龄的代沟而阻挡了友谊的发展。他是先我而来西站的,又是站里的杂家,工作有疑惑是不忘和他求教的,他自然悉心讲解倾囊而出。我说,同行是冤家,你不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。他说,人都有离开的一天,技术也带不去。再说相互探讨也可以发现自己的不足。一日,我看他急着往会议室赶。我说,今天不是你讲课呀。我知道这段时间新员工培训,老员工都有任务自备课件授业新生。他神秘一笑,说,你也可以去听听。我尾随而去,才知道今日是同事王正波讲阀门的构造。课程结束,我说:怎么你一个电工也参与输采气操作工的课程啊。他说:想自己是骆驼,把多余的水分贮藏在驼峰里,总有可用之时。我呵呵而笑说,你不是骆驼,是块老姜,越老越辣了。 天已入夜,月朗星疏,卢刚为了东站场的顺利投产已经很久没有休假了。每天他总是把自己的工作安排得满满的,头上华发渐生,镜片后的一双眼睛更显深邃。他喝了口浓茶,说,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,多少物是人非,想当年谁谁谁……当时在这里还……现在又有谁回去了。接着又是一阵爽朗自豪的笑声,当然其中也掺杂了一些工作之余的趣事。虽住隔壁墙挨着墙,知道他忙很少过去找他闲聊的,巧的在门口碰到邀我进去。突然他的电话铃声响起,简短几句交流就挂断了。他面色开始凝重,换过工服,说,值班人员汇报正注气的压缩机反应有些异常。走,过去看看。好。我答道。 ………… 季节从盛夏转眼又临秋。桂树依旧青翠,群花已悄然隐退,它们是不是在默默等待储气库下一个花开的季节!